2019夏 – 日本寺庙庭院和城市

这次的行程从东京到京都,再从北京经西安到敦煌,很像在历史的经纬上面穿梭。京都到西安到敦煌是唐汉交织的故事。北京和西安则是两个明清古城的镜像。

到达京都那晚下大雨。在京都的和式家庭旅店榻榻米上摊开客店主人给的京都地图,看着城周围星星点点的寺庙。想起来“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句子。跟旧历新年刚刚来访过京都的高人同学在微信上聊天。她说,京都本来就是“南朝四百八十寺”。我们现在唯一有据可依的标本了。我急切的跟她要攻略。她给我一份非常专业的清单。我才意识到带着娃的我们是不可能做这种潇洒的一天至少十个庙的计划。于是决定随性而为,量力而行。

最后一合算居然也去了不少地方,自拍肩膀。

  • 周六 下午抵达京都。参观锦市场
  • 周日 岚山,天龙寺(紫阳花园,竹林),爬小仓山,常寂光寺,动漫博物馆,二条城,只园小路
  • 周一 金阁寺,龙安寺(枯山水,荷塘),退藏院(阴阳枯山水,花园),妙心寺寺庙群,西本愿寺,建仁寺,
  • 周二 奈良,奈良公园喂鹿,东大寺大佛,兴福寺,奈良町到桥本町
  • 周三 清水寺,爬岚山喂猴子,二尊院(敲钟),东本愿寺

东山银阁寺那边完全没去。岚山因为巧合去了两次,这次京都行我个人还是最喜欢岚山。

岚山

好朋友十年前来京都玩,她最喜欢的就是岚山。说那种大山大河的野外氛围不是她事先想象的京都。但是又很和谐很美。我当时听她描述的岚山,想起来的是绍兴郊外的兰亭。当时自己也震惊于兰亭的野趣。这次终于来了京都。第一天的行程自然选择了岚山。跟小朋友做广告时用竹林做主打。大熊猫喜欢的竹林哦!小人想了一下同意并做了一个交易,“先去看妈妈喜欢的竹林,然后去我喜欢的动漫博物馆。”

我们住在东本愿寺边上,靠近鸟丸六条。在谷歌地图上看到去岚山有好几条公交线。从住处到市中心的四条后,最快的是区间火车但是要换车,大约半小时。直达的公交车走得比较久,四十五分钟。犹犹豫豫没拿定主意走哪条线的时候,就决定在鸟丸四条下车后先看到哪条线的车站就走哪条线。结果走进了区间火车站。火车一来很惊艳,非常老式的古董火车,座椅都是深绿或者玫瑰红的丝绒。到了换车的车站,见到站台对面就有辆停靠的车,迷迷糊糊看到对面站台上面一个指示牌一串字,没都读完,只看到岚山二字就自以为是的上车了。居然是一号车厢,小人直接坐到司机后面的座位,我忙着拍照。非常老式的火车居然依然运行良好。驾驶台上都是手动按钮和开关,司机带着白手套。当天是周日,看到有小朋友跟着父母背着书包上车。我就跟小朋友说,你看日本小朋友周日还要去上课呢!偶尔会看到新干线的车在旁边轨道嗖的一下冲过去。

走了很久才觉得不对,地图上明明说是两站地就到了。怎么还没有看到岚山站。拿出手机,打开谷歌地图才发现做错了车,这是开往大阪的而且走了一半了!赶紧下车,回到当初需要换车的叫“桂”的站,这次才看清楚指示牌上的字,“去岚山走 x 号站台“,然后一个箭头指向楼梯。“忘了x 是三号还是五号。【囧】

本来以为会赶个早,这么乌龙一场到了岚山已经日上三竿游人如织了。渡月桥,竹林,天龙寺,和服森林等都因为大批的游人闷热的天气而变成例行打卡,完全无感。

接下来离开人群,岚山行变得清幽可爱了起来。。。爬小仓山,俯视京都全城。下了小仓山,我们坐在常寂光寺山门前的石阶上休息,正在搜肠刮肚想个什么缘由引诱小人进去。这时从树丛里缓缓走出一只黑猫,慢悠悠进了庙。小人尾随而入,不需要我说任何话。黑猫一径跳上买票亭的窗口。常寂光寺门口告示说地涌金莲正在盛开,我从没听过这种植物,跟着指示牌去看,原来是叶子像芭蕉一种植物,开大型金黄色花朵(下图上排正中)。高人同学给常寂光寺做的备注是“青苔”(下图右下)。

从岚山回城里去看动漫博物馆,我们坐了直达的公车,四十多分钟的路,小人在车上睡了一觉。到了城里开始下小雨。

在京都最后一天我们又来了岚山。看了二尊院。这里有幽静美丽的枫树夹道的入口石梯,两边树林下面青苔铺地。小人最喜欢的是这里有个巨大的青铜钟允许游人撞。我喜欢它的小庭院。坐在屋外平台上看一片葱绿的树林,林前小小一片枯山水。寂静一片却能间或听到很特别的一声“哒”,仔细寻去,看到树林里有一个长长的竹筒接滴落的泉水。接满之后竹筒“哒”的翻倒。

二条城

对日本的古代历史一无所知。下午小朋友看完动漫博物馆后,发现十分钟步行就可以到达的二条城还有四十分钟才闭馆。所以我们可以看半个小时。跟小人商量我们去看看武士道大将军的家好不好。小人应允。

二之丸御殿里面金碧辉煌的壁画看完,走在松树和山石落错的花园,依然能够感觉到二条城无处不在的杀气腾腾,这种园子得配上几只威风凛凛的老虎狮子才对头。

二之丸御殿里面还看到“大政奉还”的娟人布景。当时也只是看个热闹。回来仔细读了前因后果才知道“大政奉还”是日本现代史上多么不可思议多么重要的一个事件。1867年十一月,德川庆喜和平的把政权交还给天皇,结束了德川幕府260多年的统治,也结束了从1192年开始的幕府掌权的状况。这之前,每一次幕府权利更迭都是一场血战:血洗安土城,血洗高松城,血洗若松城,血洗大坂城,等。但是德川庆喜这个德川家第15代将军做了一个前无古人的决定,和平交权,无血开城。为明治维新的开始免去了面对内战的磨难。给现代日本奠定了一个不可能更好的基础。据说他交出大权之后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做好了天皇赐死,自己切腹的准备。因为历代幕府权力更迭后,前任将军只有死路一条。但是天皇没有。讨幕一方也没有。这跟中国的戊戌变法是多么的不同。

更中国皇城的气派相比,二条城内这个大广间里的交接仪式也几乎算得上是朴素。将军和众人的分别不过是浅浅一个台阶比众人略高。

二条城内据说每年二三月份各色梅花,还有一个梅林可看。

金阁寺,龙安寺

老老实实去金阁寺和龙安寺的枯山水打游客卡。从住处去金阁寺有公车直达,从金阁寺到龙安寺也要再坐几站公车。

也许是事先尽量压低自己的预期,二者都比我预料的要好。金阁寺人山人海,但是就如旅游书上所说,人再多也不妨碍大家观赏金阁寺。金光闪闪的阁楼倒映在平静如镜的水面。从十四世纪建成时就是这样,虽然1950年因意外被烧掉重建,但是大家都会相信日本工匠是把它照原样复制的。让人有永恒不是不可能的错觉。之后看了敦煌壁画里面的净土像才知道这景致是按照佛教里面的净土(天堂)设计的。

龙安寺人比我想象的要少。坐在石庭台阶上安安静静看这几块石头和沙地上整齐的波纹,懂不懂是不重要的,那份心静的感觉很自然很安逸。石庭院墙外面有两棵樱花树,花冠伸到墙内来。春天一定很美。后来出了园子,看到樱花树的树枝下面有木棍支撑。看来为了保证这两棵樱花树能长久伸进枯山水的庭院也不是那么自然而然的事情。

京都的城市规划,寺庙的建筑甚至庭园也许是继承模仿中国大唐。枯山水却是日本本土的发明创造。

最让我惊艳的是龙安寺的莲花池。各种景色变换,郁郁葱葱的树木伸展着绿色篷帐,倒影在水中,和蓝天白云做一个光影游戏。远处有山林,水边有鸟有白鹭,水中石头上有乌龟,水中有鱼。

妙心寺寺庙群,退藏院

从龙安寺出来,看到高人同学推荐过的妙心寺寺院群就在附近,决定去看一眼。拿谷歌地图画出步行路线,慢慢晃了过去。

寺院群占地面积极大。

小人内急,却没看到洗手间,碰到一个在收拾花园的老阿姨同情小人,一径带他进了寺庙里一个幼儿园,借用他们的洗手间。幼儿园门口有很多可爱的石雕地藏菩萨,像动画里面的一休,脑袋圆圆的。让我们吓了一跳的是幼儿园门口就有一大片墓地。看来日本人民不避讳这个。回到东京看到同样的布置。东京塔边上的增上寺里面有德川家族的墓园,旁边又是一个幼儿园。德川家墓园外面有上千个排着队的地藏菩萨,戴着红色围嘴或者红色的线帽。说明牌上解释地藏菩萨保佑所有的孩子,无论生死。而且它们怕冷,所以大家会给他们戴线帽和围嘴保暖。

可爱的地藏菩萨

幼儿园门口的墓碑

天龙寺外面又见到它们

二尊院里的六道地藏菩萨,分别守卫地狱道,饿鬼道,畜生道,修罗道,人道,和天道

东京增上寺里面的地藏菩萨

妙心寺寺庙群里面看了一个退藏寺。院子里有阴阳枯山水。取名阴阳因为一边向阳一边背阴。然后一路听到水声却看不到水面或者水流。直到走到尽头才山回路转,看到花园全景。水中水边种有鸢尾,栀子,睡莲,紫阳,杜鹃。最妙的是一个人都没有。我们一家三口在紫藤架下休息看风景,足足享受了这个私密空间差不多半个小时才又远远听到其他游客的话语声。。。

东西本愿寺

这两座比邻而居的大寺院是活的寺院。在大殿远远听到很好听的唱经,我以为是殿里的僧人。结果一看是香客。听他唱经的时候听到殿外不规律的咚咚咚敲击声,我还以为外面在施工。走到连接两殿的过桥上才看到是四个年轻人(带发修行的僧人?)穿着统一的和服在用木榔头敲一口木钟(木鱼?)。在二尊院看到三个西服革履的大叔脱鞋入殿,虔诚的唱完又走了。

东本愿寺与西本愿寺布局一模一样,只比西本愿寺少了两棵古老的银杏树。西本愿寺著名的唐门跟二条城的唐门一样在维修,所以没看到。

奈良东大寺,兴福寺

在奈良第一次注意到大庙房顶上面金光耀眼的两个角。我还想,这是唐代特色吗?在京都的寺庙都没见到过。

东大寺和兴福寺的金堂

在西安陕博的房顶上也看到同样的设计。

然后在豆瓣上看到详细介绍,原来叫鸱(chi1)尾。从汉代就开始出现。本来是模仿鸱鸟的尾部。汉代陶楼和敦煌壁画上频频出现。后来慢慢缩短圆润变得像鱼尾了。

版权归作者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

作者:朱一点头(来自豆瓣)

来源:https://www.douban.com/note/723015108/

 

鸱尾为用于古代建筑正脊两端的建筑构件。屋脊的两端本是建筑物屋面较为薄弱的地方,为避免漏雨或损坏,所以多用瓦叠层垒加固,另外,为使屋顶具有轻许上扬之势,从而减少建筑物整体给人的沉重和压抑之感,建筑物屋顶正脊两端和垂脊末端之下有所加高,这在大量东汉时期的画像石、砖、陶楼明器,以及一些汉代石阙上表现的是相当清晰的。

 

  然而,实在无法确定这种压角加高的瓦件就是鸱尾的起源,鸱尾的功用,应该还是在汉代崇尚仙灵观念的影响下,用艺术的手法取其寓意,以其为灭火之祥瑞,与汉代在殿堂的屋脊上装饰朱雀(凤鸟)以为吉祥相类似。

 

唐太宗昭陵出土的鸱尾

南京出土三国东吴时期魂瓶之建筑物上鸱尾形象

山西九原岗北朝晚期壁画墓中的鸱尾(上),甘肃敦煌西魏大统纪年285窟中鸱尾图像

甘肃敦煌莫高窟220窟初唐壁画之建筑上鸱尾形象

 

国博看到的后来更像鸱吻这种龙头鱼身善吞火的怪兽了。貌似是西夏时代。

日本的建筑

到了奈良,看到东大寺斑驳的南大门,米粥同学才叹了口气说,这才像老建筑的样子。他觉得京都的所有寺庙看上去都太新了。和想象中的古都不一样。

然后我就看到了这篇朱一点头这篇《东瀛建筑篇》

版权归作者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

作者:朱一点头(来自豆瓣)

来源:https://www.douban.com/note/196560384/

 

日本湿热多雨,适合高大林木生长,如桧、杉、榉等,这些树木都是优良的木质建材原料,相比中国,木构建筑的资源更为丰富,不过因为深埋于地下,受潮湿的侵袭,木柱极容易腐朽,日本建筑也就形成了一种“定期更新”的制度,如神社的正殿,一般二十年就要更新重建。

 

日本人认为“物”是无法永久保存的,加之后来传入的佛教 “无常”观,所以对于古建筑,往往只求精神的展现,注重建筑的形式,而并不强求原封不动的保存,日本的木构古建筑遗存极多,然而古代木构几乎都经过重修,这也是日本木构建筑的一种特性,是天然因素和人文因素结合之产物。

 

高人同学这次送给小朋友一只榉木封锁,是用中国古建筑榫卯的原理做的猜谜玩具。我先学会了拆又学会了装。玩的比小人还开心。一颗钉子都没有,却很结实。玩了这个我才明白古中国建筑都是很容易拆开再装回去的。所以如果有一根斗拱被蛀了或者烂了,都可以拆开换一根新的进去再完璧归赵。不用全部换新。所以京都那些老建筑只是被日本匠人精心维护了这些年,并不是新的,只是按照当初设计师的初衷被悉心维护到如今而已。

 

版权归作者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

作者:朱一点头(来自豆瓣)

来源:https://www.douban.com/note/196560384/

 

日本又因为地理纬度的关系,夏季日照射角高,因此把建筑物的檐口再作加深,就可以遮挡直射的太阳,又因多雨,为保护木质建材不被雨水侵淋损害,就要出檐深远,日本人有席地而坐的习惯,建筑就产生了空铺地板,有了深檐,屋内的地板就能延伸到屋外,屋舍周围也就一段檐廊平台,即使是雨日,也大可席坐在平台之上,在室内看来,这个平台有如室外空间,而站在室外庭院里看平台又是建筑的一部分,这是种过渡结构,也是日本建筑的一大特色。

南禅院

 

二尊院,龙安寺的枯山水都是这样的布局。我喜欢这两处的原因其实就是这种坐在檐下平台看园子的方式。所以这次没看到的南禅院估计我也会喜欢。

日本的城市

跟东京这个大都市相比,京都是个小巧的花园城市。与中国的苏杭不同,这里的庭园似乎都附属于寺庙。在东京浅草,关门的店面拉下来的折叠铁门上画的都是浮世绘。而在京都,店铺打烊铁门上画的都是中国水墨,一副浮世绘都看不到。我这个外人看上去颇有点文化歧视链的味道哦!

在有序便利和舒适这些旅游者看重的方面,京都和东京一样贴心。我在东京依赖酒店的洗衣房,经历了烘不干衣服的烘干机的折磨。在京都,我们住的和式旅店没有洗衣机。但是谷歌地图上一搜,周围很多24小时营业的洗衣房。我见到了三十分钟烘干毫无悬念的烘干机。还见到也许是世界上最先进的洗衣烘干一体的机器,总共一个小时全部搞定!因为公共洗衣房离旅店很近,而且好像里面有蚊子,所以我把衣服放进机器就回了旅店。一个小时后去取,看到一群美国学生带着行李箱站在洗衣房门口,明显在等衣服洗干净就上路了。

自从年初发现这个“条形图的赛跑:世界人口最多的城市”,我时不常就去看一遍。东京这个从1950年开始保持这个比赛冠军到今天的城市,是如何做到让大家有如此宾至如归的感受的?为什么我在东京从来没有体会到“大城市的焦虑和烦躁”?

我依然记得2004年秋天在土耳其玩,从伊斯坦布尔沿着爱琴海南下,到了地中海后又北上去了卡帕多奇亚,最后一站黑海上的特拉布宗。那个我们刚一抵达就急于想逃走的地方,当晚就改了机票第二天飞回了伊斯坦布尔。

我依然记得2008年回国,在上海哪个地铁站出来,看着远处南京路的人群感到头皮发麻的极度烦躁和恐惧。怎么那么多人啊!同样的烦躁在第一次去纽约看到时代广场也有过。

更不要提在美国读书时,第一次回北京,居然忘了怎么过马路,心惊胆战直到第三天才从容些。

一个人去巴黎伦敦这些欧洲大城市游玩时,为了避免一个人用餐的尴尬,都是路边一个面包或者三明治解决三餐。

所有这些焦虑和担忧在东京都不存在。

为什么呢?这个问题从东京到京都又一直跟着我走完了这次旅程下半截北中国的路线。各种对照反差。慢慢想出来的理由有两个,但是好像二者之间还有牵连。

一是日本文化里面的极端自律。“不打扰别人,尽量不给别人添麻烦。”

因为这种自律,才有身处都市中大片人群里却极度安静的现象。老大说,在日本,没有人高声说话也就罢了,连狗都是不叫的。我们唯一一次听到狗叫是在浅草的一家宠物店,一只小奶狗见到我们进来,兴奋的上窜下跳叫了几声。由此引申出来的还有没人边走边吃,没人随手丢垃圾。不仅没人丢垃圾。连垃圾桶都基本看不到。回收水瓶的垃圾桶几乎每个街角的自动售货机边都有,但是只收水瓶和易拉罐。我们在京都锦市场买了路边摊的炸虾天妇罗,老板娘都不许我们把食物拿出她的视力范围,一定请我们进店坐下吃完把竹签还给他们才可以走。

我只能把它归功于日本民族文化了,世代生活在这么小而自然资源贫瘠的弹丸之地,为了能共存而不得不学会的相处之道。

二是日本的城市到处都是可预测性的公共接口,也就是说无论走到哪里想干什么都符合常识符合预期。每个城市像一架高效运转的机器,无一破损环节。比方说交通,虽然各种交通公司并存–地铁,新干线,单轨,双轨,区间火车,景区火车–但是哪里都有交通卡可以通用,游客基本不用太在意上的是什么车,只要知道路线就行。各种车站站牌上每辆车到达时间精确到秒,简直守时到变态。景点路牌示意图随处可见,标识清晰易懂。旅店设备配套。餐馆也越来越多自动售货机点菜,各种语言界面都有。儿童游乐场虽然简单朴素,没有旧金山这些高大上的游乐场里这么多新概念的设备,大多一个秋千架,一个跷跷板,一组高低杠而已。但是每个街区可见。小人见到就要去玩一会。7-11这样的街角小店,每个街区都有的自动販售机,统统都是运行完美。没有一个出现无法收钱或者想要的货品售空的情况。

不知道当地居民感受如何,作为一个短期游客,所有我的需求,城市管理者都想到了而且服务运行接近完美。我可以随时随地改变计划而不会因此为旅途增加烦扰。在京都最后一天,我们一早去了清水寺。看完了出了寺门才早上九点,我们临时决定横跨整个城市去西边的岚山猴园。开心的玩到下午回旅店,我还自己跑去逛了一下东本愿寺。这种高效的天马行空式路线而且最终没有累的人仰马翻,在北京是无法想象的。

这两种特点结合在一起,我能看有两个处于两极的结果。

正面的结果是日本的城市给予了进入日本城市的人完全平等的待遇。无论你是东京本地人,日本乡下人,日本人还是外国人,懂日文还是不懂日文的人,有钱人还是穷人,基本的尊严和方便都是统一提供的。

在这一点上,北中国的城市充满了歧视。因为没有公共标识,什么都靠问路,不懂中文的人明显处于劣势。我们在北中国三个城市就没有看到一个公共的儿童游乐场。我小时侯在中山公园玩过的简陋旋转木马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需要缴费才能进入的室内游乐场,而且有身高限制。所以穷人的孩子,或者超过高度不穷的孩子都只能把亭子楼梯边的斜面石台当滑梯。小人后来把公园里给老年人健身的哪些器械当游乐场来玩。很多“窍门”“捷径”一定要问当地人或者内部人员,比方中山公园南门要查身份证(因为和进入广场是一个入口),但是西门就不用。比方国博要先去地下一层,陕博国博都要预约这样的事情。都得现学而且没法肯定今天好不容易搞清楚的办事流程明天会不会变。本来应该是世界通用的简单流程到了中国都变得复杂。这种内耗想想就头大。日本在这方面比欧洲做的都好。

负面的结果是这种城市方便和自律文化走到极端(在日本无所不尽其极的文化里肯定会走极端啊)明显鼓励社恐和隔阂。我们在东京时去吃了一兰拉面。之前我完全没听说过这个名字。老大告诉我在台湾人里面很网红。总是排长队。在香港开第一家分店时有人前一晚就去排队,堪比苹果新产品出售的盛况。为什么这么受欢迎呢?味道确实不错,但是最特别的是吃面的方式。本来拉面店门口的自动售货机已经把顾客和侍者的交流减到最低。只要把售货机里面换出来的点菜单小纸条交给侍者,就可以等面了。然后吃了就走。一兰更变态,每个人吃面时有一个小隔间,不仅不用看到隔壁的客人,连侍者都看不到。因为小隔间面对中间侍者上菜的地方有个极低的拉板,客人把点好菜的小纸条放在面前的小碟子里,拉板拉起来一半,小碟子放在拉板下面的缝隙里(好像银行出纳口,但是不是透明玻璃而是木板!)拉板另一边的侍者拿走小碟子,然后从拉板下面递出来面和菜。再把拉板完全关上。每个客人像在一个完全封闭的盒子里吃自己的面。美其名曰客人可以百分百的精力放在面和吃这件事上。我心想,骗谁啊!这就是社恐死宅的天堂般“交流”方式好不好!小人对这种方式很满意,他认为这样他吃面不用受我们的骚扰!他想怎么吃,用叉子筷子还是手,吃的慢吃的快先吃啥后吃啥都不用听我们的旁白。【汗】

前几天听到京阿尼动漫公司被变态观众恐袭,七十多员工死掉三十多个包括很多主力动漫制作者的事情似乎为这个负面结论点了一个巨大的感叹号。

在这个频道的另一个极端我们才会碰到中山公园里唱戏的大爷大妈,聊起天来立刻把所有家事都倒给听众。老大一个朋友说这是因为中国人分不清私人空间和公共空间的区别。或者说没有私人空间的概念造成的。我觉得是因为北中国这种完全不透明没有任何公共接口的社会结构造成的。既然连最简单的进公园,找厕所这种基本需求都没有人能够不跟人交流就独立完成,不就是证明这个社会结构就是要求所有人都忘掉私人空间才能存活,那么当然在这个社会中生存的人们不许要建立私人与公共空间这种分割了。

至于为什么北中国的社会结构是这个样子的,我唯一能想出来的可以自洽的原因就是北中国的管理者依然不知道城市这个概念是什么,而是依然用管理乡村的方式来管理城市。

东京本来是我所见过的最完美的城市了。但是这种完美下面却潜伏着致命的问题。

但是也许追求完美本身就是致命的?